這個學期再兩個禮拜就要結束了。(不算16號回來學校縫皮的話。)
學期快結束,代表著什麼緊迫的問題,相信各位當過學生的都曉得。因此,雖然好久沒寫了,且讓我短短隨記一下、尚未整理的心情就好。
我覺得,解剖本身是一件相當異質的事情。
講白一點,人切人這件事本身就相當點點點。就算說是為了知識傳承學術研究也不會好一點。在啟用典禮之前我們拿著簡略的資料向大體老師的家屬們怯怯詢問,製作海報佈置紀念櫃,不斷告訴自己我們手中將要接過的、曾如此真實的活在這世界上,每一位都是可敬的長者。舉行啟用典禮追思會,則是一次感恩之情感謝之意的宣示。興奮而又忐忑不安的我們,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這曾是個人。
然而上了解剖台我們卻又不得不以「物」來認知台上將要下刀的。我們眼中看到的人形慢慢崩毀,只剩下皮膚脂肪結締組織器官肌肉肌肉血管血管神經神經神經。拆開拆開尋找尋找,什麼東西連到哪裡、這條組織該叫什麼名。時間有限東西太多,氣氛凝重下來,大家的嘴巴就自動打開放起垃圾話。飛濺到臉上髮上的脂肪、與架開僵硬肢體時染進實驗衣的石炭酸水(及滲出來的福馬林和什麼什麼的附贈品),成為笑點所在。開始對各個部位認得特別熟的同學封王,例如骨盆王會陰王之類;或者將負責某部位的同學和那部位並稱,比如小美的輸精管之類。外人如果進入實驗室一定皺起眉頭,不管是因為濃度未明的福馬林氣味、看上來過度歡樂的切著人肉的學生、或者兩者皆是。
我們終於瞭解學長們如何面不改色在實驗室內手上動作嘴上喧鬧,以及跟進手術室時醫師如何面不改色侵入病人身體同時又和住院醫師、護理人員講述黃色笑話。
不把手中的當作物來對待的話,根本就不可能專心去解析構造或者找尋病灶。本能吧。想著刀下是人,誰還能切得下手?待會還要拔除fascia挖掘肺臟翻轉端詳腸胃呢。
為了讓手中的刀鋒不要顫抖,我們必須忘卻在我們手下的就是或者曾經是人。
在我沒什麼豐富經驗的人生中,再也沒有比這更異質的事情了。
這星期我們直視著老師如睡的臉龐,嘰嘰嘎嘎曳下電鋸切開頭頂取出腦部,再嘰嘰嘎嘎沿中線拖拉著線鋸通過鼻樑上下顎,這種脫離現實的感覺於是完全浮出意識。好笑的是,頭頸是迎向寒假的最後一道關卡,這學期都快過完了喔?開學滿了一百天之後,才正視自己究竟做著什麼樣的事,而這學期只剩下十幾天可過了。
而現在我告訴自己的竟然是,快睡吧,明天還要看眼睛看顱底,也許能夠看到咽喉。
探討人體的奧秘確實不是遙遠想像中那樣的神聖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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